山濑千早认为石川映子是一个神经大条的女孩。她诚实且天真烂漫的性格作为友人实在是不可多得。自从转学到清修学园她就一直很关照千早,并帮助千早融入了班级。所以千早完全没有责怪她的意思,只是有时会感觉她有些不够体贴。大概半个月之前千早迎来了月经,当时她完全没有准备所以心乱如麻,这时映子却大声地对她说道「千早,你来了吗」。还好是课间休息,要是上课时她做了这种事情千早搞不好会拒绝上学了。那之后她给了千早卫生巾,这点千早很感谢她。
今天也是那样。明明千早是在看着日历出神思考事情,映子却完全没有鼓励地同她搭起了话。
「呐千早,这个周日你有时间?」
千早对她的大嗓门感到不耐烦,不过她还是回答了。
「恩……有」
「你没什么精神啊」
映子拍了拍千早的后背。
「打起精神来嘛。又是月经?」
「不是的。」
「要是不舒服你就说哦。我身上有药」
「是吗。谢谢。」
她神经大条已经不是一两天了,千早随便应付了一下继续看着日历。在她脑中,各种各样的思绪纠结着。
「呐,你怎么了?」
「……没什么」
千早终于把视线从日历上剥开,转向了映子。
「周日有什么活动吗?」
「对对。这次是去东京哦。你也一起来嘛。」
千早不禁再看了一眼她的脸。毕竟,因为她听到了东京这个词,心中难免一阵悸动。
「……为什么?」
「购物啊。」
映子继续说道。
「我想给男朋友买礼物。所以要到东京去买。」
她很坦诚,对于自己有男朋友一事一点都不隐瞒。去到是没关系,但给男朋友买礼物这点却让千早的悸动加剧。要像不让朋友发现这点需要相当大的努力。
「(摇头),你自己去喽」
「为什么——,陪陪我嘛。」
映子摇晃着千早的肩膀。
「我又不认识映子的男朋友。」
「不要说得那么见外嘛,千早不是在东京待过嘛,指点我一下啦,拜托。」
「去横滨不就好喽。那里什么都有」
「去横滨的话和去东京根本没差了。」
正向映子所说。坐东海道线的话连三十分钟都用不了。坐东急东横线直接就到涩谷了。
即便是这样千早还是装作没有兴趣的样子说道。
「我没有东西要买,也当不了提行李的。」
「我请你喝茶啦,好嘛好嘛」
「我喜欢在家喝」
「真是的,千早平时都是很通情达理的啊。难道在东京发生过什么吗?」
注意到了吗。因为映子很天然所以感觉也很敏锐。就算是你不想说出来的事情他也会毫无恶意地点出来。
「……没有——」
千早装出平静的样子。映子则继续摇晃她的肩膀。
「那就陪我嘛」
「但是,这个周日就要去吧」
千早又看了一眼挂在黑板旁边的日历。
「我还是不想去。」
「陪我陪我嘛——我是第一次去东京啊。迷路的话是会被怪人搭讪的。」
「你自己想办法就好喽?你前天不是还得意地说自己空手捏死了蟑螂吗。说出来我认为对方自己就会闪身了。」
「对方要是昆虫收藏家怎么办。所以啦陪我去嘛。你那么讨厌东京嘛?还是讨厌人?」
「不是你说的那样……」
「那就去嘛」
拒绝的理由词穷,千早叹息。没错,她不是讨厌东京。一年前她还在那里。她喜欢那离的活力,哪里有什么她至今还记忆清晰。但是,她还是有其他不想去的理由。
「……嘛去是可以。」
她酷酷地回答道。
「但是你不止要请客喝茶,还要请客吃午饭才行。就在新宿周围。」
「好啊。但你不要挑太贵的哦。」
「要贵的。」
「坏心眼——你狠心敲朋友竹杠吗?」
「我也在想映子约朋友的方式该不该算是敲竹杠呢」
「……为什么?」
映子纳闷了。千早摇摇头,
「没什么。那就定了,这周日。碰面的地点和时间都交给你了。」
为了赶快结束对话,千早有些破罐破摔了。
「——所以啊,该怎么办好呢,和树?」
被宫间夕菜答话的时候,式森和树正在摆弄他的手表。所以她究竟说了什么和树并没听清楚。
「哎?」
「真是的,你没有听我说话吧?」
夕菜有些生气了。
「抱歉。」
道歉,然后他继续摆弄手表。
「怎么了?」
「没什么。只是手表有些毛病……说来,你说的什么?」
「我在问你这周日要去哪里啊」
「周日吗……」
和树稍微思考了一下。
「睡觉。」
「你是在开玩笑吗」
「我觉得应该会犯困吧。」
周日一整天都昏昏沉沉地度过就是他的生活节奏。
「请做些有助与健康的事情。周日的天气好像很好哦。」
「那就打开窗户睡觉。」
「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。」
夕菜用对小孩说教似的口吻说道。
「我是来约你出去哪里玩的」
「去玩?」
「去玩。」
「为什么?」
「因为是周日。去玩需要理由吗?还有了……」
话说道了一半夕菜突然改变了话题,
「那个就算了,难得的机会去玩玩不好吗。购购物啦,或是干些别的?」
「唔——」
和树抱着胳膊思考了一下。
「Siesta?」(银:你有多喜欢睡觉啊!?)
「当然不行了。」
Siesta是西班牙语午睡的意思。
和树完全没有仔细去思考的念头。不仅是因为他没有适应日常生活中的骚动,还有他本身就喜欢「懒洋洋」「迷迷糊糊」的缘故。
「夕菜有想去的地方吗?」
「与和树在一起的话哪里都行。但我也不想回来的太晚。」
见她笑盈盈地如此说道,和树也不能再无动于衷了。
话虽如此,
「……我还是想不到」
「真是的」
「学习如何?」
「你想学习吗?」
「……不想」
他老实回答到。
「那要去哪里?」
看来夕菜本身已经决定「要与和树去哪里玩」了。如此一来,和树也不能说那都不去了。
「……去购物吧」
结果就定成这个了。
「我很期待。」
夕菜看上去很高兴。
「去哪里呢?」
「哪里都成。」
「稍微去远一点的地方吧。新宿或是涩谷。」
「挺远啊。」
「小岩或是市川怎么样?」
「……哪里都成啊」
和树完全收回了之前说的,赞成道。
夕菜面带微笑。
「那交给我决定可以吗?」
「可以……啊」
和树突然想起了什么。
「抱歉,这周日我要去检查。」
是魔力鉴定。因为他变成了可以毁灭世界的体质,检查的次数相较以前增加了不少。保健教师红尉晴明总之就是想要实验各种新方法。
「周日有检查吗?红尉老师真讨厌。」
「老实说我也不想去啊。」
「要花费很长时间吗?」
「我认为倒不会。他说周日什么时候去行行?」
「那检查结束了咱们再去吧。」
和树回答说好。
然后两人商量好了一个集合时间。想一想,单独两人外出的情况真是少有呢。有些新鲜感。
「那,就确定明天出去喽。请不要睡过头,好好起来哦。」
「好好。」
和树有些随便应付似的回答道。
即便映子说了「到了横滨后乘换东急东横线去涩谷」千早也只是点点头应付一下。老样子,映子责备她「冷淡」,但对现在的千早来说这已经是费劲巴列了。
JR东海道线的车辆是双排四人座列车。千早故意挑了一个靠近窗户的位置坐下。虽然映子用一口大叔腔说「我想坐大座位伸伸脚」,但要是搭理她估计会没完没了所以千早故意无视她。
假日出游,所以西装打扮的乘客少之又少。相对家庭或是情侣很多。女高中生二人组稍微属于特殊部类一些就是了。
「呐千早,像这样两个女人坐在一起,会不会被人误解为想要杀尽世上幸福傻瓜的恐怖分子呐?」
「不会的。」
车过了好几站,门开关了很多次。渐渐地,客人多了。
她们对面座位坐了一对情侣。
与她们年龄产不多大。是高中生吧。
女孩那边开朗得有些过的感觉,一直单方面与男孩说个不停。男孩略显困扰,但还是乐呵呵地听她说话。
男孩有些羞涩,他不会阻止女孩说话或是摆出不厌烦的表情。或者该说他很温柔吧。
千早错开了视线。
「哦,对面坐的是AVEC耶,大姐头。」(银:法语 情侣)
映子用胳膊肘戳戳千早。
「……是谁都好啦。」
千早装作不关心。
「唉哎——在火车中卿卿我我,让人嫉妒得牙痒痒哎——」
「你为什么会有那种大叔似的性格啊」
明明你都有男朋友了,千早嘟囔着。
「千早没有男人喔」
「有的话我也就不会陪你了。」
「你的身体都不会饥渴难耐么?」
「笨蛋。变态。」
「把我男朋友的朋友介绍给你怎么样?」
「不用了」
话题越来越愚蠢了,于是千早闭上了眼。
即便是这样映子还是没有打住。她小声说到,
「呐,难道千早你有喜欢的男孩子吗?」
千早睁开了一只眼。
「……为什么这么想?」
「因为,你一提到男人的事情总会岔开话题不是吗。你也不是完全没有兴趣吧。」
「……兴趣也不大」
话是说完了,但千早还是有些扭扭捏捏。
不知道映子是相信了还是怎么的,
「去找个男人吧——找个男人」
「要你管我」
「有男朋友很开心哦。你看,对面的两位似乎想做什么了哦?」
一看,对面的情侣正在亲热。女孩完全投进男孩的怀抱,用胳膊楼主了他。男孩有些在意周围的视线,嘴巴呆呆地一张一合。
映子边奸笑边看着那个情形。
「很好吧,看上去很幸福吧?」
「……我是不是该考虑下成为恐怖分子好呢」
千早嘟囔道。火车滑进了横滨站。
夕菜敲了敲门,这已经不知道是今天的第几次了。
「和树,起床了。和树」
门那边传来了分不清是「呀啊——」还是「哇啊——」的声音。似乎是起床了又似乎不是。就像猫一样。
「早上了。一会要出门,不吃早饭对身体不好的。和树」
一点开门的动静都没有。有顶顶咣咣响声,难道是想站起来却摔倒了吗。
「起来了,真是的。」
「唔——……」
勉强听到了回答的声音。
「……再睡一会儿」
「再睡一会儿是多久?」
「……三、四分钟」
「已经是中午了。我不是说了不要睡过头了吗。」
「呜——」
「真是的!」
夕菜气愤地双手叉腰。
「吵吵嚷嚷的。发生什么了?」
一个女生摆出「受不了」的表情站在那里。
是杜崎沙弓。她修长的身段依旧是那么显眼。衬身段的牛仔裤她穿起来实在是美。
「你敲门的声音在走廊尽头都听得很真哦。」
「对不起。因为和树不肯起床。」
「式森君?他看起来就像是早上赖床的那一类呢。」
「是啊。他还说有检查,明明都做约好要出门了……」
夕菜盯着门。突然,她想起沙弓是个格斗术高手。
「杜崎同学,你可以破坏掉这扇门吗?」
「破坏这个的话小菜一碟。」
「拜托你了。」
听闻这个门那边终于开始着急了。
「等等等等,不要动手!」
和树叫到。
「我起了。我穿衣服,不要破坏门啊!」
声音很清晰。看来是起来了。夕菜这才阻止沙弓破坏门。
「请快些出来。」
「我在穿衣服。」
「那我先去食堂了。」
「你先去。我马上追上去。」
「请一定要来啊。」
夕菜偷瞄了一眼大门,然后与沙弓一起下楼了。
涩谷站前的依旧是一副混杂的景象。能这么符合人山人海这个词还真是少见。她思考了一下究竟什么时期这里人才最少,得不出个所以然。
映子走在千早的前面。她每见到一个店面都会进去看看,千早觉得她根本不需要导游。
两人走进去道玄坂途中的一家店面,是饰品店。
店内全都是女性客人。全身些价格低廉的小饰品,所以客人几乎净是与她们同年代的女孩子。
映子兴奋地观赏着玻璃柜中摆着的饰品,千早则显得冷漠。
「呐千早,你不觉得这个银手环很炫么?」
她用手指指面前的商品。
「诡异。就像是恶魔教的纹章。」
千早没有兴趣地说到。
「你仔细看看嘛。这个项链怎么样?衬我的男朋友吗?」
「我又不认识他怎么知道。」
「那这个呢,说说感觉就好啦。」
「要说的话男人戴项链本身就很让人不舒服。」
「这个耳环呢?」
「想在他脸上开孔的话用大头针足可以了。」
「千早——」
就算是映子再好脾气也开始噘嘴了。
「你再认真点给我建议嘛。」
「我认为已经很认真了。」
「有多真?」
「平时的百分之一左右。」
她敷衍地回答。看都不看映子一眼。
「至少用上十分之一啦。咱们不是朋友吗」
「我真的觉得哪个饰品都无所谓啊。你根本不是真的在烦恼,而是在享受烦恼吧。」
千早闷闷不乐地说了。
映子的脸「嘿嘿」地松弛了下来,
「……被发现了?」
「被发现了。」
「我是第一次送礼物给男朋友啊——觉得什么都合适,但是我也想让他对这是我送的礼物印象深刻一点。啊啊,怎么是好啊」
映子一边口中哼唱着流行的电视剧主题曲的一段,一边在店内逛游。
千早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情绪。
与其说是想要我给她选礼物的建议,不如说她是想找个听她花痴抱怨的对象才叫我来的。我在不在这里都没太大关系。
当然,映子并不是为了打击我才叫我来的。她只是天然,并不是个内心叵测的女人。她说想让我带她逛东京应该不是说谎。
生不起她的气,只是纯粹的羡慕。岂止羡慕,我甚至有「映子看起来真幸福」的想法。
实际上在我看来,恋爱中的她无比的耀眼,
千早的脸映在了玻璃柜上。她想朋友是那么的耀眼,我又是怎么样呢。是像商场里的假人一样僵硬呢,还是像被雨水浇透的野狗一样无精打采呢。
得不出个所以然。
一定是一副死人相吧。她不是很喜欢自己的样子。
移动视线。玻璃柜中摆着的是手表。
她的视线落在了最右边的一个上面。那是个皮革表带的计时表。在这家店中很少见,外观不怎么起眼。价钱也不是很高。
她很在意皮革表带,朦胧地陷入了思绪。
「千早」
「呀啊」
映子站在了她的身后。
「怎么了,反应这么大?」
「没什么……买完了吗?」
朋友的手中拿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。
「恩。我买了两个。」
她傻傻地笑了。
「有钱人啊。」
「我为了今天特意去打工了呀。千早也要买吗?买那个手表?」
「唔……不是」
「买来送人如何呢?对方一定会高兴的」
「没有对方。送给不认识的人只会让那个人不知所措。」
「你不是被五班的男生告白了吗」
「我已经连他的名字都不记得了。」
确实发生过那种事。从学校回家的路上,我一个人走着突然有人出现告白。
除了拒绝我无法给出其他的答复。当时的内心很充实,完全不想交男朋友。毕竟那时正是修学旅行结束后不久。
「好了好了,可以走了吧。你已经买完东西喽」
「出去吗?」
「你给请客吃午饭了。」
「饥饿儿童吗……啊,等我一下。」
映子连忙在提包中翻来覆去。她手机的来电铃声响了。
她走到外面,翻开折叠式的手机。
千早稍稍在远一些的位置等她。她还没神经大条到在旁边当电灯泡。
过了一会通话结束了。映子靠了过来。
她的表情略带歉意,但是看上去又有些开心。
「那个,千早。刚刚我的男朋友打来电话,说他就在这附近。还有,其实……」
「我明白了。」
千早叹息到。
「你是想说想和男朋友去吃午饭吧。」
「恩恩,答对了。」
映子双手合十。
「我没有想到他也来东京嘛,刚刚又不小心答应了。真的对不住了。」
「算了。我没有生气。」
「下次再请你好吗」
「酒店的晚餐,要最贵的。」
「你说什么我都答应。」
映子就像是参拜路旁的地藏一样不断地磕头。
千早首先和她定好了回去碰面的时间与地点。映子也觉得要是分开回去不太好,便答应了。
「那我先走了。抱歉,千早。」
「慢走。」
映子用跳跃似的步伐向涩谷站跑去。
接下来,千早想了想。
结果变成一个人闲逛了。到这里没有想做的事,也不是有事才来的。回去之前要做些什么才好呢。
她看看刚刚还去过的饰品店的广告招牌。
「礼物……吗」
这句话从口中漏了出来。
千早乘上了火车。
她不禁下意识地开始做起了符合「乱逛」这个词的行动。明明完全没有那个打算,但当她回过神的时候票都买好了。
准确一点的话,说自己没有打算或许是掩耳盗铃。
她手上提着一个纸袋。里面是包装好的细长盒子。
装的是手表。
她并没有忘记买这个的事情。她是自己主动拿出钱包,店员询问「请问要包装吗」的时候她也回答「是」。
不过回过头来考虑真的有买这个的必要吗,她又模棱两可。
而且还包装了一下。明明连想送人的都没有。
(没有吧……)
对映子说的不是谎话。她没有与男孩子交往。也没有中意到想要送礼物给他的男孩子,才是。
所以这是送给自己的礼物……这又是个狡辩。
(我为什么会坐上火车呢……)
她靠近自动门。
窗外楼群穿梭而过。天空有一半左右被阴云覆盖。
火车开过了好几站。因为是每站都停所以车开得很慢。拜此所赐她险些考虑了一些琐碎的事。
车内的广播报出了一个熟悉的站名。
下站就到了。车票就买到了下站。所以是时候下车了,但是她却犹豫了。
(该怎么办……)
只不过是一个JR车站,她却深深苦恼。
看到站牌,火车开始减速。
与此成反比例,千早的心脏加快了鼓动。
还是不要下好了——她开始这样想,但是火车却不近人情。
她靠近的门正是车站一侧。门猛地打开,千早跌跌撞撞地下了车。
(啊……)
然后被人群推挤。她随波逐流地上了电梯。
渐渐,熟悉的出站口出现在她眼前。
怀念之情与紧张同时袭来。
虽然搬家已经一年多了,但车站前几乎没有没有改变。当然,一些小的变化还是有的,不过整体上还是记忆中的那样。
大商场。与朋友一起去过的汉堡店。商量社团活动去过的咖啡厅。一边嬉闹一边走过无数次的那条人行道。
一切依旧。
她放下心了。自己现在住的地方是块完全陌生的土地。只有这里才称得上是故乡。空气轻轻地安抚着肌肤。
只是这样便使紧张消失了。
她不由自主地走起来。
在通向公共汽车终点站的道路上南行。由于没有进行过市区规划,街道看上去显得乱糟糟的。
她穿过商店街的拱廊。
人即多也有活力。虽然被车站前的商场抢去了很多客人,但这里还是依旧具有活力。
千早走过服饰店。上面贴着「葵学园的校服 在此定做」的告示。
千早停下了脚步。她也是在这里定做的。一般应该是在学校集体定做时就买了,不过当时她身体不舒服没有去学校,因此只好直接来店里定做。
那时候,她与一名男生擦身而过。
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他。虽然只有一瞬,但不会错的。虽然两人连话都没说一句,但他给她留下了印象,开学典礼的时候她再次确认了。
开学典礼上她突发低血压晕倒,是他把她送到保健室的。那个时候还不知道他的名字。她的开学典礼几乎是与病床一起度过的,她清楚地记得那一半的欣喜。
玻璃那边装饰着葵学园的男女校服。
上面没有一丝灰尘,十分干净。样式似乎是拜托从前的毕业生设计的。人各有所好,即有人觉得可爱,又有人觉得土气。
千早很喜欢。
离开店面。她现在已经是清秀学园的学生,再有留恋就不对了。
那,我为什么会来这里呢。
她得不出那个疑问的答案,只是继续走着。
银杏树丛还是老样子。铺路石与护栏完全依旧。她甚至有了时间跳跃回一年前的错觉。再有个身穿葵学园校服的学生就完美了。
但是今天是周日。千早不晓得这是好还是坏。
在走过无数次的道路上前进。
脚下传出踩着铺路石的响声。这个感触真好。
说起来,我同他一起在这里走过呢。
文化祭的归途上。得知搬家的事情后,我想要与他再多相处一些,于是鼓足勇气邀她一起回家。他答应了我,我们边走边说了很多。
最后一天我们没有一起回去。因为,我不想自己再加深留恋了。但是那似乎是徒然呢。今天我出现在这里就是最好的证明。
砖瓦建筑物逐渐变大。
心脏的悸动越来越清晰。她仿佛才察觉到一般地把手按到了胸上。
握紧纸袋的提手。
穿过写有彩云寮的那扇门。
里面构造很怪。两幢不同的建筑物背对背靠在了一起。大概是进行过增建了吧。
她在玄关前站住了脚。
究竟用什么接口去打扰才好。在这所学校的时候尚且没进过男生宿舍,何况现在是他校的学生。
还是向管理人打声招呼的好。她转身向后门走去。
于是门打开了。
一名女生走了出来。
千早迷茫了,她犹豫地向她问道。
「那、那个……这里、是男生宿舍吧……」
「恩?」
三年级模样的女生用惊讶的目光看着她,然后心领神会地笑了。
「啊啊,其实发生了某件事情男子宿舍和女子宿舍合体了。」
「合体了是……」
「原因在我。」(银:玖里子啊)
她摆出一副愧疚似的表情。
「你有什么事吗?」
「那个,其实……式森和树君在吗?」
不知为何那名三年级眨了好几次眼睛。
「吼……有女孩子来找和树少见啊。亲戚吗?」
「啊,算是……」
「稍等一下。我去叫他……啊」
她转身想要回宿舍,然后再次回过头来。
「对不起。我记得他说今天要出门。」
「……他出门了啊」
不知为何千早反而放下了心。
「恩。但是他似乎说要先去学校,到保健室露一面再去买东西,赶快去的话应该能碰到他。你知道去葵学园的路吗?」
「知道。我告辞了。」
千早行了一礼。然后小跑返回了来时的道路。
和树的早饭吃得慌慌张张。吃饭的时候,夕菜一直坐在他对面双眼放射出「吃快点光线」。沙弓因为形势也在一旁陪着。
连喝杯茶的时间都没有,夕菜就拽着他离开了食堂。这时他们正巧碰到了风椿玖里子。
玖里子看看和树,发出一声「啊」的感慨。然后「啊——搞砸了」地皱皱眉。
「和树,你还在宿舍啊」
「我在这里。」
「我还以为你出门了。」
「你听我说,和树他太过分了。」
夕菜从旁插嘴道。
「明明都醒了,又睡回去。见他一直不下来,所以我亲自去强行拉他过来了。」
「你把门轰飞了?」
「现在还是好的。」
旁边的沙弓耸耸肩说道。
和树想要拉回话题,
「玖里子找我有事吗?」
「对了对了。」
玖里子瞥了一眼玄关。
「刚刚有客人来找你。」
「这样啊」
「还有,我以为你们出门了,所以告诉她你们不在。搞砸了啊」
「赖床的我也有过错……那个人回去了吗?」
「似乎是去学校了。」
「那或许能碰到呢。我们正好要过去。」
「要快点做完检查哦。」
「我是那么想的……为什么玖里子要这么说?」
「不好」
玖里子闭上了嘴吧。
「嘛,总之有很多原因。」
和树犯迷糊了。他不知道,他旁边的夕菜对玖里子使了一个眼色。
「不用太在意。是我的原因。」
「哈啊。说来,找我的客人是谁?」
「说起来我没有问她的名字呢,是个女孩子。」
「小舞?」
「不是。那个孩子去大学的医院了。貌似和你年纪差不多,短发而且很有行动力的感觉……」
「风椿学姐。」
出声叫住她的是沙弓。
「她是不是有这么高?」
沙弓用手在胸的高度比划着。
「对,就是那种感觉。」
玖里子回答到。沙弓稍微思考了一下,轻轻点头。
「快点走吧,已经浪费很长时间了。」
夕菜催促道。
「是啊。那回头见,玖里子。」
「再见。」
玖里子挥挥手目送两人离去,和树与夕菜出了玄关。
学校是学生的一切,学生的一切事情都是以学校为中心的。学生生存的世界就是校园。
毕竟相对于与家人在一起,与同学在一起的时间要长。更何况葵学园是全校住宿制度,那个变得更加鲜明。
千早站在学校的前面,感慨之情涌上心头。怀念的情绪占据了全身。她感觉仿佛马上就会变回葵学园的学生一般。
因为是星期日所以大门紧锁。她从其他的入口进了校园。
校园依旧那么的宽阔。为了不被注意她故意从角落走过去,然后冲进教学楼。
有几名教师在。虽然她身穿便装被投以怪异的眼光,但没有人上前指责她。
保健室在一层。走在没有人的走廊上。心脏还在扑通扑通地猛跳着。
她看到了印有哥德字体的名牌。慢慢地靠近过去——
走出去。
一直走到走廊尽头,然后舒了一口气。
她没有进去。
连门都不敢敲。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身体在颤抖。
进葵学园之前还很普通。在校园里走动的时候虽然心脏跳得厉害但还能走。但是来到保健室前面时,一想到门的对面有和树在,她立刻就变得畏首畏尾什么也不敢做了。
就差一步,但就是迈不出去。她没有勇气。
她闭上眼,深吸一口气。这样重复了好几回。一想到在这种地放深呼吸她就觉得可笑,但如果不这样做的话她觉得自己将一无是处。
冷静下来后,她再一次向反方向走去。
离保健室越来越近。这次她停下了。
胸中还在激动。抑制不住。
慢慢地,她用颤抖的手——
突然,门由内侧打开了。
长发翩翩的保健教师出现。好像是叫红尉老师吧。
「恩?有什么事吗?」
「啊,那个」
事出突然,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。
「式森和树君……在吗?」
「式森君?我还没看到他。」
保健教师回头看看。
「神城君,他来过了吗?」
「找式森的话还没来。我想他大概是睡过了。」
一名身材矮小的女生说道。她正在脚踝上抹什么。大概是在社团活动中受伤了吧。竹刀袋就立在一旁。
「很遗憾,看起来你来得有些早了。」
「是吗……」
她全身脱力。
还是没见到。是超过他了吗,试试说他还在宿舍没有出来。
不过怎么都好。毕竟她本应失望才是,但事实上她却放心了。她对那样的自己十分气愤。
红尉一直盯着千早。
「……等等吗?」
「哎?」
「式森君应该马上就会来了。你进来等等也无妨。」
等的话就可以见面了。那个单纯的事实对现在的千早来说却是一个重大的疑问。
「但、但是我……」
她想要说自己已经不是这里的学生了,然而红尉抢在她之前说了下去。
「你原来应该是一年级F班的学生吧?」
「啊……」
「去年开学典礼的时候你被送到了这里吧?」
好敏锐。说起来红尉老师以「头脑清晰,让人畏惧的保健教师」闻名呢。
「送你来的就是式森君。你的名字好像是山……」
「抱、抱歉打扰了!」
千早突然道谢,然后趁他还没想起别的事情之前跑走了。
等待少女的背影变小后,红尉回到了保健室。
神城凛的治疗已经结束了。
「老师,认识的人吗?」
「不。是式森君的熟人。」
「让她进来等等比较好吧。」
「我也是那样对她说的啊。」
红尉刷地挂上了一副温柔的神情。
「式森君真是不好过呢。」
凛虽然没有搞清状况,但她没有再问了。
红尉关掉电灯拉开窗帘。
「差不多式森君也要来了,神城君你呢?」
「我先失陪了。还有事情要忙。」
「你是个大忙人呢。」
「有些事情。我必须要去一趟车站前。要不预约就……」
说到这里凛用手捂住了嘴。
「抱歉。我不能再说了。还有,请不要告诉式森我来过这里。」
「没关系哦。」
察觉到她要做的事情后,红尉笑了。
宽度狭窄的河川进行了加固工程,而写还修了散布和跑步的步行道。还种了一拍樱花树,虽说可以赏花但这个季节显然不是时候。
千早用手指在栏杆上眺望着河面。
倒映在水面上的脸摇曳着。因为很小所以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,虽说她也不想知道。一定是很难看吧。
没出息。虽然鼓动停止了,但全是都没劲了。现在什么事情也不想做。
机会有的是。他还没来学校的话就回去等他啊。与和树见面应该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才是。
但是,做不到。
心跳个不停。双腿发软。感情如洪水泛滥,想要逃得越远越好。
完全不能顺心。
要是放到一年级的时候,应该能更轻松地交谈,不过自从搬家后就是这个样子了。修学旅行也是,她已经想着可以放弃了,但感情却是一再反悔。
迷恋越来越深,她讨厌软弱的自己。变得忧郁不安。
她看着刚买的纸袋。
(还是扔掉吧……)
根本没有买的必要。要是那时在某个店里消磨时光的话就可以避免这个情况了。要是没出门的话就好了。映子要是没约我的话就好了。
失落感一味递增。
天色变暗了。她已经在这里发呆了一个小时。
真是个惨不忍睹的周日。
(回去好了……)
离开河边。她慢慢悠悠地向着上游走去。
途中向左转,来到了车站前。在那里乘火车的话就是可以直达新宿了。
与映子在涩谷会面,然后回家,应该还有充足的时间。
她看到了车站。虽然她不记得是怎么走过来的了,但看到车站她认为自己应该没有迷路。
天色变暗。傍晚时天气也变坏了。
千早慢吞吞地走着。她想着赶快回去但是又做不到。光拿着这个纸袋回去实在是太难看了。
她看到了商场。马上就到售票厅了。
(是多少钱来着……)
她摸索着钱包。
突然,她看向前面。
一个少年从商场正面的入口走了出来。
那只是一个背影。而且还是混在人群之中。
她的心脏猛烈地跳着。这是至今为止最猛烈的一次。
她知道那是谁。毕竟,千早搬家之前一直在追逐他的身影。他的身影、他的声音、他的一切占满了她的内心。她没有一次忘记过。
不可能搞错。
她的脚动了。一步、两步地接近。
身体抖个不停。心即将屈服。她已经什么都不想做了。但这是最后一回的想法却呵斥着她的懦弱。
和树就在那边。就在那边。伸出手仿佛就可以触摸到。
「式……」
就在她出声叫出式森君之前。
千早的时间停止了。
和树握着谁的手。是一名比自己要漂亮很多的女孩子。修学旅行时看到的那名少女陪伴在他的身边。
他的手上戴着一块新表。
只是那个。
只是那个就已经让她心灰意冷了。
和树被夕菜拉着远去。
两人进了商场旁边那个豪华的餐厅。里面,在宿舍看到的三年级学姐和在保健室看到的一年级学妹在等着。
千早独自一人。(银:掏刀子吧)
戳在了路中央。
一直保持那样样子。所以一段时间内她甚至没有注意到有只手放到了她的肩膀上。
「千早。」
那是她怀念的好友沙弓的声音。
但是看不到。沙弓明明长得很高,但是她什么也看不到。
「你没事吧?」
她的身体颤颤悠悠。能站着已经是奇迹了。
「千早,你……」
「呐……沙弓」
「……千早?」
「式森君说过,他讨厌金属表带。」
自己的声音仿佛从远处传来一般。
「他讨厌手表上的那个触感。还说他喜欢皮革的。比起电子的他喜欢计时的。」
「…………」
「式森君他啊,穿鞋一定会从左边穿起。还有,小时候被狗咬伤过。随意尽管不讨厌他还是会避开狗。吃东西没有挑剔但是他不爱吃辣。还有,今天——」
她在翻旧账。
然后,她倒向沙弓的胸中。
「千早……」
沙弓的声音很温柔。
「式森君的事情千早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呢。」
「……我是那么认为的。」
千早弱弱地说。
「但是,却有女孩子称呼式森君为和树。还有女孩子称呼他式森。我想她们一定和式森君很亲热。一定知道式森君身上我不知道的一面。还有,现在她们……」
最后的一句话没有成形。
千早依偎在沙弓的身上。
她没有哭。沙弓这点还是能明白的。修学旅行的时候她哭很多。回来后一直满面泪痕。所以现在她已经哭不出来了。
但是她的心是空白的,并没有被填满。
「沙弓……」
「……什么事?」
「我好痛,沙弓……」
只有那句形成了话语。
「我好痛呜……」
她感觉沙弓的双手抱住了她的背。
路灯点亮。
周围变得明亮起来。
除了她们两人。
迎接他们的是两名女性。有正在拍手的玖里子与,不知是害羞还是生气的凛。
和树被夕菜领着。
「请坐在这里。」
一张新桌子上摆放着被子与饮料,料理一个个送了上来。
「厄,这个是……」
「庆祝会啊。」
「庆祝会,庆祝什么啊?」
「真是的。你忘记了吗?」
夕菜有些无奈地说道。然后,微笑起来。
「今天不是和树的生日吗?」
玖里子与凛也笑了。
「啊啊,所以才有这个……」
和树摸了摸手表。
在保健室做完检查后,他被带到商场,夕菜为他买了手表做礼物。他非常高兴,为表示感谢当时就戴上了。
「我们费劲做好了准备,而你却在那边赖床,急死我们了。」
「不过啊,不至于来餐厅吃饭吧。」
「别在意。因为夕菜说想要办得正式一点。你心存感激就好,这间店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贵。」
玖里子说道。
「就是说这里是玖里子挑的?」
「做预约的是凛。」
凛害羞地别过头去。
和树说了声「谢谢」。凛的脸越来越红了。
「虽然小舞还没来,咱们先开始吧。这是和树第十七次生日。」
夕菜想要注满饮料。
这时门铃响了,店门打开。一个身材高大的女性走了进来。
「杜崎同学?」
沙弓面无表情。她把手中的纸袋递到了和树面前。
「生日快乐。」
「谢、谢谢」
里面是一个绑有蝴蝶结的细长盒子。
「这个……是杜崎同学送我的?」(银:做梦吧你)
「不是我。」
「可是……」
「我不会给你礼物。」
只说了这句,沙弓便转身出去了。
两人赶上了火车。
旁边的映子看上去很开心。她正在仔细解说是怎么和男朋友游玩的。千早已经不会再有什么羡慕的感情了。
她一直闭口不言,就连迟钝的映子都注意到了。
「呐千早,你很无聊吗?什么事也没做吗?」
她摇摇头。
「我做了。」
映子放心了。
「是吗。开心吗?」
千早没有回答,只是一直看着窗外。
东京的灯火显得有些刺眼。
「……发生什么了?」
「映子。假如你被男朋友甩了,你觉得你会高兴吗?」
映子愣了一下。
「……怎么可能高兴。要是发生那种事情我就不知道作什么好了。」
「是啊。」
「……千早被甩了吗?」
「不是。我又没有男朋友。所以了——」
发车的铃声响起。那是告别东京的信号。
「我很开心哦。一定是的……」
火车开动了。
雨水也落了下来。